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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造網路口碑起手式應該要怎麼做?

買讚買粉絲數還有效嗎?

新手粉絲頁上路,高粉絲人數有什麼幫助?

臉書粉絲專頁一直是社群經營重點項目,「按讚數」「粉絲數」一直是多數人評估經營成效與人氣的標準與第一印象;而新手電商經營者,在銷售上屢屢碰壁,是投放廣告出了問題,還是客戶對你的粉絲專頁沒有信心呢?

舉個例子來說,對一些消費者來說,「讚」比較多的店家也許比較有可信度;或是「粉絲」越多的餐廳感覺就比較不容易踩到地雷

「買讚」、「買追隨者」是一個很重要的行銷環節,尤其Facebook、Instagram的經營者要透過絕對安全的方式,持續累積粉絲人數,這樣未來進行行銷的時候,就可以留給訪客最佳的第一印象。

我們從2010年開始,持續關注社群行銷的脈動,一直給予客戶最完整的網路行銷解決方案

當您購買服務後,我們的粉絲大軍就會開始幫您有系統的增加粉絲,增加速度讓你有感,讓你創業初期,或是直播初期快速吸引人氣,打造更傑出的自然流量,提高粉絲的黏著度。

QA問答
Q1:增加讚或粉絲有什麼效益?
A1:您的讚數或粉絲數相當於您的【門面】,是用戶對你得第一印象,我們用舉例的方式說明,假設A服飾店與B服飾店販售商品相同,A店粉絲數1萬,B店粉絲數1千,在消費者心裡觀感上,會對A店產生較高的信任度,進而選擇與A店消費。

Q2:保固是什麼?保固過期後就會掉光嗎?
A2:該類服務均有下降風險存在,下降是隨時可能發生的,因此保固是格外提供的保障,並不代表保固後就會掉光。如同您購買手機保固1年,1年內也是有壞的風險存在,但並不代表1年後就一定會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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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重內容優化。 衝IG洞察報告-貼文觸及(Reach)
粉絲為什麼會選擇關注你的帳號,也是因為你所寫的內容對他而言有一定幫助,如果你寫的文章大部分都是陳舊的內容, 衝fb特定留言讚 又或者是觀點根本不吸引人,相信粉絲也不願意持續的關注,除此之外一定要瞭解粉絲到底喜歡看什麼,什麼樣的內容才能夠抓住眼球,另外也一定要特別注重於主題和內容的符合,否則粉絲就會感覺自己完全被戲耍一般

保持和粉絲互動 買臉書社團成員人數
。其實如果能夠和粉絲互動,那麼這就是拉近距離的一種方式,所以粉絲的消息必定要及時的回復,除了需要回復資訊之外,也可以通過遊戲獎勵的方式讓粉絲全部參與到其中,能夠有效增加粉絲的活躍度。

舉行投票活動。 買fb特定留言讚
在做自媒體時,其實也可以選擇一些帶有爭議性的話題,然後讓讀者進行投票,完事之後也可以按照這些投票的資料來做出分析,其實這一種投票的行為對於文章的閱讀量而言沒有任何的幫助,但是卻能夠快速的吸引用戶的參與。
借助節日祝福 包月直播人數
其實我們也可以借助於節日的祝福來引發大家的關注,比如馬上就要迎來雙11,那麼也可以在自己的文章中分享,是否準備在雙11中買買買又或者有什麼樣的看法,在文章的最後也可以反問一下讀者,其實這就能夠引發讀者的回答。

尋找有話題性的文章。 增加臉書粉絲團總讚數
其實在寫一篇自我媒體的時候,往往都需要找一些熱門的新聞,如此才會有更多的收益,因為一些熱門的新聞往往都會和觀點有聯繫, 買IG貼文臺灣真人留言那麼自媒體人首先就應該把自己的觀點闡述出來,如此就可以吸引其他人來評論,這就能夠有效提升粉絲的人數,當然如果你在尋找到話題性文章之後,根本不知道如何寫文章,不如考慮一下小發貓偽原創,你會發現寫一篇文章的速度更加的快。 買IG普通全球粉

老兵退伍感言(一)  “老兵,老兵你要走”若不是十一月的秋風吹落了片片樹葉,若不是陣陣熟悉的樂音驚醒了心中的情弦,悠悠的白云下,你還在重復著那激情燃燒的歲月;綿綿的青山旁,你還在吼聲震天地書寫著自己當兵的歷史,“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兩年、五年、八年的軍旅生涯,刻下了你成長的足跡;四季的更替變化,留給了你深情的回憶。驀然回首,你走過的路是那樣的迭宕多姿、令人回味。而今,又到了分別的季節,黯然的心里卻又多了一份沉重與感慨,你說你無法割舍的是那一份最純真的兄弟般情誼,你說你永遠記得是第一次穿上軍裝的那種喜悅和欣慰,還有忘不了那熠熠閃光的警徽,獵獵飄揚的紅旗……  回眸往日,春暖花開的時節,你帶著朝氣與稚嫩,懷揣著夢想和希望,投身消防守衛著這片熱土,從此,你不再是父母身邊的寵兒,你不再是雙肩孱弱的書生,陪伴你的是淙淙的流水、搖曳的樹影、雄壯的軍歌、整齊的方陣,七百多個日日夜夜,你風雨兼程、孤身自守,用愛與恨、喜與怒編織著人生當中一道道最美麗的風景。明月成為你訴說心曲的知音,小草成為你浮想聯翩的依偎,你把香甜的美夢、思鄉的情懷、心中的秘密幻化成一張張薄薄的郵紙,寄往那心動情系的故國家園。無數個寂寞的夜里,遙望皎皎明月,尋思著自己是不是也是天幕里一顆最明亮的星星,在詩一樣迷人的邊關之夜,仿佛自己也在譜寫著一首衛我所愛的不凡贊歌。  往日間,你在這里登上紅色的消防戰車,一次又一次的進行滅火搶險救援,不知流過多少血汗,任勞任怨,無私的奉獻出你的青春。在無私的奉獻中鑄就著人生的輝煌,你可以驕傲的說:獻身消防,自己無怨無悔。進來是小樹,出去是棟梁,曾經的櫛風沐雨、披星戴月終于換來今天的累累碩果,那一路流淌的汗水,宣告你自己的成長,如今你已經擺脫了幼稚、任性,成了一名如鋼似鐵的軍人。“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做伴好還鄉”,在即將奔赴人生的另一個戰場,你也必將是一個披荊斬棘、風口浪尖的弄潮兒,也一定會用自己的熱忱、自己的執著,自己對人生的那份豪情,刻畫出“自信人生兩百年,會當擊水三千里”的壯麗詩篇,因為軍中男兒退伍不褪色,是老兵就永不退伍。  在整理的行裝中,有那么一份留念是值得你永遠珍藏的——那就是照片,一個個綠色的身影,一張張淳樸的笑容,都是一串串刻骨銘心揮之不去的幸福記憶,“這是我的那次搶險、這時那次火災、這是我新兵團、連的弟兄,……”也許沒有人能改變這塵世的滄海桑田、花開花落;也許沒有人能在這大千世界知道很多年以后彼此將會是怎樣,但是,任憑怎么地光陰荏苒、時光匆匆,你和戰友那永遠的兄弟情深是值得一輩子去感念、去感悟、去回味的,雖說是“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可是你依然割舍不下這些摸爬滾打朝夕相處的親密戰友,再看一眼吧,你把最好的祝福都送給了你親愛的戰友們,卻把那不舍的情懷留給了自己。  親愛的老兵,你即將離開這曾經守衛過的土地,你即將告別這錘煉過你的火熱警營,在兵心涌動,熱淚盛行的日子里,隨著開動的汽車,再次遙聽那送行的駝鈴聲,“汽笛一聲長鳴、我還想留在部隊;汽笛一聲長鳴,在我離開部隊的那一天……”。  老兵退伍感言(二)  從2008年11月28日離開部隊,來到北京的一家能源技術公司工作,已過去大半年的時間了。八月,正在服役和曾經當過兵的戰友都懷念、紀念的月份。我總算停下了腳步,回憶思考一下剛剛過去的大半年。  那是去年11月28日的上午,我帶著無限眷念,在領導和戰友們的揮手和送別聲中,踏上了從延慶來北京的919。從這一刻,我才真正的感覺到我的軍旅生涯真的結束了。說留戀,也完全稱不上,因為這是我自愿想盡各種辦法提前兩年的時間離開部隊的,很早就想離開那個較為壓抑的環境了。說走的很坦然,那更是談不上,因為那邊土地上有我十年的青春和熱血,那個地方見證了我成長、成熟和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成功,更有我新兵時一起被班長收拾的戰友,有我無論是喜怒哀樂都互相分享、分擔、分攤的鐵哥們,也有帶我專業,教我技術的師傅,還有我內心里不喜歡,但相處還算和諧的領導。十年,部隊里的一草一木幾乎浸入了我的血液,融入了我的骨子里。但無論舍不全舍得,今天我離開了,而且是義無反顧的離開了。  離開部隊后的第三天我就上班了。因為08年在休假期間就來到公司里熟悉公司在邯鄲地區的項目,所以退伍后跟班不到十幾天,就戰戰兢兢地接管了邯鄲地區的項目,也算是臨危受命。我思考了很多,我害怕了很久,沒有豐富的社會經驗,不太了解的新技術設備,不太熟悉的工作流程和方法,剛從部隊里出來的我能立穩腳跟嗎?來到公司的第一炮能打響嗎?如果打不響,我將會何去何從?沒過高的學歷,沒有與社會上完全對接的技術……,我真的不敢向下想。但不論是不是缺鈣,腿抽不抽筋,也必須得站起來,不然只有回家。家境一般的農村家庭,年紀較大的父母,年近三十還是光棍的我。我這樣空降回家,父母也許更知夕陽晚了。  看來只有逼上梁山了。第一要看書,盡快大致上掌握與設備相關的技術,不能讓設備在我手里完咂了呀,那也不是我性格呢;第二,盡快的熟悉運作項目的流程、要求等相關的工作;第三,得加強與相關的人員的溝通,最起碼也得混的臉熟呀,月底也讓人家知道我是替哪個公司來要錢的。每天幾乎都要騎著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其他地方都響的自行車,穿梭于各個廠里。冷點就冷點,自行車蹬得快,就出汗了。也許是我幸運,也許是在金融危機之后,各個廠的應對措施效果開始顯現,也許是廠里的賬務人員被我磨煩了,在我單槍匹馬出征的第一個月,我給幾個月沒收到一分錢的公司里背回了十萬元的支票。由此,公司對我這個退伍傻大兵的能力有點相信了,其實他們不知道我的腿有點缺鈣,心里還戰戰兢兢呢。不過還真是命好,半年多的時間,我每月都能要到錢。十萬,十幾萬,二十六萬,三十五萬……多了!我高興,公司領導當然更高興了,大家皆大歡喜嘛。  四月一日,是愚人節。對我來說,其他任何時候都可以愚,愚人節這天可必須瞪起眼來。這天兩個現場同時開工,要在兩個廠里安裝設備,而且還有一臺是公司第一次安裝的大型設備。長約7米,共重七八噸。我雇了兩個施工安裝隊,不僅協調各廠里的有關事宜,還考慮施工人員的吃住,更要抵防著被他們給黑了,也防止發生傷亡事故。如果真是發生了傷亡事故,在他們當地人的一畝三分地上,雖然有協議在先,怕是也說不清啊。還要聯絡空調、電纜,搬運工。同時打兩場不同的戰爭,想說容易也是很困難的事。嘴上都冒泡了,只有多吃點圓白菜降降火(不知道能不能降火,反正那兩天光吃這東西)。經過幾天奮戰總算給拿下了。好歹也沒成為愚人。還在公司領導面前落了個:肯吃苦耐勞,喜歡思考的好印象。事后我還用小平同志提倡精神總結:退伍軍人也得保持拼命的精神,也要有敢打硬仗惡仗,敢有啃“硬骨頭”的精神。想想一上升國家領導人說話的角度來總結了,那也很是受用,革命樂觀主義嘛!  在打硬仗惡仗的過程中,不僅四肢要受累,五臟也閑不著。國家都提倡了多年的環保,環保了,但是我所見的工廠,還是冒大煙。每天到相關工廠里走一圈,嗓子總是發緊,鼻涕總是發黑,眼里總是發干。這些還好,自己想辦法能減少到最低傷害程度,最讓我受不了的就是“攻關”喝酒了,本來胃腸經過十年軍旅的錘煉已被蹂躪地夠戧了,現在又處在乙方的位置上,還得強忍著,聽甲方的要求向肚里倒,為了就是在:“為官者高興不高興,為官者答應不答應”這個答案里,我這人民得回答一個:“高興”和“答應”的答案。不管怎么,半年多,酒量沒怎么見長,但看到乙醇的魅力了;胃粘膜少了,但與各廠里的相關人員粘度大了,共同語言多了。  這大半年,胖了但最后又瘦了。不只是因為打硬仗惡仗時肉體消耗掉了,有時還得打發孤獨,消滅空虛,盡量避免“為伊使得人憔悴”。在邯鄲廠里一個人,(www.lz13.cn)一套房,一臺電腦,一些上下鋪的架子床、一堆事、一統電話。從一個熱鬧軍營里出來,結果人少了,女朋友早就沒了,孤獨總是難免的。怎么打發空閑的時間是一個要研究的重要課題。看書那是必須的,但有時候真打不起精神來,上網,不過上網時間長了也是眼干腰痛,不能太多,最后還是強制著自己看書,或是讓自己忙起來,轉起來,不能有空閑時間,更不能讓自己在睡眠中結束每一段空閑的時光,畢竟的路還很長,得學習,得好好學習,更得積極的活著。  大半年的里時間,老家的鐵哥們也勸我回老家打拼,在北京工作過的他曾給我列舉了很多在北京苦累的例子,我也深深的感受到了這一點。不過我沒動搖過,最后我還發明了一句名言來證明:想吃肉就別怕剔牙。是的,沒錯!在北京享受首都這安全的環境,相比而言較為順暢的政令氛圍,便捷的交通,相對優質的服務。就得承受它給我們帶來的壓力。孟子早就說了: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嘛。而且從長遠看:中國正在實行城鎮化的改革,如果在提前十年就實現了城鎮化,而且在北京立穩腳跟,我想要比十年后再追求城鎮化輕松多了。  大半年中,站在學士、碩士面前,我這個當年的戰士也自卑過,但后來我明白,自己的身上也有很多的優點,跟他們PK的時候,要講策略。用現在戰爭的術語說就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按照自己的優劣態勢部署。如果按5分制來計算:假如大學生的知識為3.5分,他的社交能力為0.5分,吃苦耐勞的精神為0.3分,他們的綜合分為4.3分。而假如我的知識水平為2.7分,我社交能力為0.9分,我的吃苦耐勞的精神為0.9分,我卻有4.5分,所以我就能站在前面。但不管怎么說,在任何時候,知識水平要始終放在第一位。如用數字來說明這個問題的話,知識水平就是1,其他們素質就是0。當前有一個1了,后面的0才能發揮作用,能力才能成10倍的增長。這個1就是吃飯的碗,就是走社會那把響當當硬梆梆的刷子。  大半年中,一個人在邯鄲的時候,也少不了苦悶和無聊,甚至是工作時的危險。就像我跟同事開玩笑說的那樣:如果有一天,真的在那邊over了,可能一股臭味都影響到鄰居家生活了,我才有可能被人捏著鼻子清理走。雖然是苦了點,無聊了點,但大半年的時間,邯鄲的項目,我把它做成了我工作的閃光點和記錄優秀成績的成績單。那些同樣很努力,同樣辛苦,但很多人一起完成一項目的同事,也許就沒我這么幸運了,成績可能不會放他們其中一個人的頭上。  大半年中,也有過拿獎金后喜悅,但這獎金和成績只能代表著過去。大半年中,也有過失落,但很快就被我用快樂感覺置換了出來,因為,我想人無論怎么都要積極的活著,要向前看,看得稍遠一點。這也是當兵十年讓感悟到的。現在雖快三張牌的人了,到社會上僅是一個開始;創業的萬里長征,僅僅邁出了勝利的第一步,要從勝利走向勝利,必須在知識水平這個點上下功夫,這是立足之本。只有不斷的學習,不斷的總結才能繼往開來。在以后的工作生活中一定要做好1,磨煉好0。無論什么時候必須牢記小平同志那句話:發展才是硬道理。當然發展要科學發展了! 退伍感言 人生的感言 研修感言分頁:123

張承志:雪路  前方一片黑蒙蒙。雪原即使在這樣晴朗的夜里,也象彌漫著雪粉一樣,什么也分辨不清。他摸著黑,把沙狐皮的帽耳又系了系緊,回頭望望白獅那兒,只見一個微微發紅的煙頭在閃著亮。那小子真能抽,他想。他試探地用腳趾頭舐了舐氈筒里墊的馬鬃,都凍得梆硬的了。可真冷,他抬眼瞧了瞧那渾沌的夜空,凍得粘在一起的眼睫毛輕微一扯,眼皮隨著一疼。那小子真能抽,一直沒見他滅了那煙頭。這么個抽法,走到陶森泡子得抽他媽兩包。尖厲的寒風似乎遠了些,隔著皮帽耳,他只聽見均勻的嗚嗚聲。他也慢慢地從懷里摸出一支“戰斗牌”。我也抽,媽的,早抽光早算。省得看白獅子那副涎皮賴臉地要煙的討厭相兒。牛車顛簸了一下,他瞟了瞟——眼皮沒動,不然結冰的睫毛又要拔掉——駕車的那頭大牛,狠狠劃了一下火。火苗卻被風、被凍透骨頭節子的寒氣吞熄了。媽的,他又更小心地劃了第二根。那伙臭韃子最喜歡朝人伸手要東西。火苗照亮了袖口補丁上的一層薄冰。他看了看雪地,雪地在夜里是灰黑色的,稍顯些暗紅。睫毛又被拔了一下,他舉起手,用指頭貼住眼皮。眼皮不疼了,一點點兒水沾在手上。他放下手臂時覺得胳肢窩那兒似乎開了點兒線,冷颼颼的。他惡狠狠地吐出了第一口煙。煙倏然消失在黑沉沉的夜幕里。  誰都知道白獅子不是好東西。游手好閑,不會抓馬,不會放羊,更不用說自己祖傳的那些實打實的木匠手藝。牛車真顛,屁股下頭那點熱乎氣兒都晃蕩掉了。什么都不會,所以那小子活該夜里雪地里出來拉硝,就象口里那伙子拾大杠、埋死人的下三爛一樣。他又吸了一口煙,不,白獅是自個兒爭著來干這份鬼都不干的活兒的。聽說這小子為來拉這趟硝還跟他哥打了一架。煙已經剩下不長的半截兒了,他開始細細地品嘗這暖人的煙味兒。在這種地方混,連個帶女人的氈房都沒混上,算什么蒙古人。呸——他吐掉燎著嘴唇的煙屁股。沒準兒,那小子爭著來拉硝,是為著叛他媽的國吧?他懶洋洋地想著,斜靠在車杠上。這雪地迷迷茫茫的、看不清卻又使人覺得光溜溜的。得防他一手,陶森硝泡子就在邊界線邊上,鬧個事兒不是玩的。萬一那小子一溜大吉——他小子可是熟門熟路,以前因為跑到線兒那邊偷過木頭,“文化大革命”時落了個“國際小偷”的帽子。想想,國際小偷還有干不出來的事兒么?而且那小子又一沒房子二沒老婆。  沒老婆?還管人家呢,你自己不也他媽沒老婆?他煩了,又摸出一支煙卷。這回只劃了一根火柴。他聽見木頭車輪子歪歪斜斜地碾過了一個雪下的獺子坑。前天白海寬回來了,說家鄉這陣子娶個媳婦得掏一千——還是丑的。牛車又重重地顛了一下,屁股下頭不光跑了熱氣,而且顛得生疼。這老牛,你他媽的賣的什么傻力氣呀!  晃蕩了約摸兩鐘頭了。周圍顯出不是黑泥巴地而是灰蒙蒙的厚雪地了。在淡淡的暗雪映襯下,他瞅見那頭鋸了半截角的大黑牛正精神抖擻地大步走著,帶勁兒地甩著半截犄角上拴的韁繩。  他不滿地瞟了那龐大的黑影一眼——哼,有種你就再快點。拉你上屠宰廠那天,有種你也走這么快。  “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喲——”沒意思。“我的那小花馬,哥哥我——”唉,不哼了。如果連這支《小花馬》也唱得沒味,那就不能再喝了。他閉著眼,只憑這牛車的搖晃,就能猜出這尾車上的紅鼻子牛正被拖著跑。狗東西——他惡狠狠地咒著領頭車上的丁老壯。你急什么?又不是去找女人。這種夜晚,冷得刺骨但又不刮風。更沒有下雪——照理說該去找尼碼或者是巴依拉喇嘛家的兒媳婦。不過,那有那的麻煩。還是出來拉硝吧,省得在家里生氣。這茫茫的黑夜,茫茫的積雪多讓人痛快。牛車可以愛往哪兒去就往哪兒去。只是天冷得受不了——今年冷得太奇怪了。秋天里他就猜到了準會有個難熬的厲害冬天。那時草根上還帶著綠色,草尖兒就又白又干,可以一下子折斷。他把狼皮墊得舒服些,朝暗夜吹出一個煙圈。慢慢走有多好。這種冬天,又是這種黑夜,無家可歸的人最好就是趕夜路。走啊走,天黑黑的,什么也不說,也不想。只管抽著煙。尖銳的風哨在空中掠過,地上卻沒有起雪——是個好夜,雖然太冷。  丁老壯根本不會趕牛車。漢人會什么?牛車都不會趕。聽說這個丁不是漢人,而是,而是什么呢?難道不是蒙古人,還能不是漢人么!他盯著前面五輛勒勒車壓出的深雪中的轍跡。能這樣趕牛車么?六輛車,一百五十里路,那頭鋸了角的巨大的黑牛會把后面這五頭牛拖得吐出白沫子。等一會兒要教訓教訓那家伙。漆黑的天上,今晚沒有月亮,他懶得去算月亮應當在哪天升起來。他盯著蜿蜒的勒勒車隊在大雪原的黑夜里蠕動著,好象也能看見空氣的寒冷在緩緩降下。住在哥哥伯依納的家里真不痛快,他咯咯地咬著牙。昨天嫂子居然不給他燒茶。牛車又蹬蹬地顛蹦起來。笨家伙!狗屎!難道你不會拉住那根繩子嗎?“嗬——喂!”他憤憤地朝天吼了一嗓子。用不著欠身起來朝前吼,反正他應該明白我是在教訓他。  他又點燃了一支煙。昨天他去趕牛,一天從黑戈壁跑了個來回。回來時牙齒都快凍碎了。而嫂子卻只顧在角落里縫花邊,她是假裝在縫。風嗚嗚吹著,他覺得腰凍麻了,翻了個身,把煙頭叼到嘴角上。  是唄,是唄,他想。拉硝泥也行,打深井也行,就算跑到“一輩子只敢去一趟”的寶格塔去運木頭也行。日子總得捱著過。尼瑪的蒙古包到底不是你自己的。找她只有等到住進夏營地,氈包連成片,虱子都快活地串門的時候才方便。他討厭幫哥哥放羊,何況那還是群改良羊,最難看的牲畜。一看它們吃草他就倒胃口。走唄,他慢條斯理地把一支煙接在燃著的煙屁股上。走唄,這么歪歪地倚在勒勒車上,走到天外頭、地邊上都行。他深深地把煙蒂的辣味吸進肚子里。  現在牛車行駛得均勻了。也許那個家伙,那個丁,聽見吆喝學乖了。要不就是勒勒車隊已經走完了乃林戈壁那坑洼不平的堿地。估計那打頭的大黑牛正搖晃著斷犄角,沉著氣走呢。走吧,前頭是一百里寬的伊和塔拉,這么深的雪,夠你走的,他想。  黑夜低低罩著這一望迷朦的雪原。怎么停下來了?他很奇怪。他聽見撲通撲通的氈靴踏碎雪地的聲音。“丁!怎么了?”他問。原來丁老壯找不準方向了,讓他去坐頭車。  狗屎,他暗暗罵道。傲慢地伸伸懶腰,從車上下來。他束束腰帶,提起裝食物的黃羊皮口袋。他輕蔑地打量了一會兒丁老壯的臉。真是狗屎,他想。他滿不在乎地朝頭車走去。  他怎么也睡不著。換到尾車上已經抽了三顆戰斗牌,心神不定,真冷呀,天亮前保準更冷。在這塊草地上混可真不是容易的差使。 “喂, 白獅子, 走迷了吧? ”他問。他聽見白獅子傲慢地用鼻頭哼了一聲。“我怎么覺得, 覺得咱們朝東扎下去啦?” “你還懂得東呀西的嗎?”這小子出口不遜。“漢人嘛,夜里難道還知道什么東呀西的嗎?”老子當然知道,老子還知道南北呢,知道你這禿了毛的白獅子,呸,白癩皮狗,心里想往哪兒竄。而且老子也不是漢人,老子是你先人。 “是偏東了……白獅子。咱們得朝左手扳著牛腦袋才能朝北走。”他壓住氣說。“住嘴!縮住你的舌頭!”這小子果然是個下三爛,想找不自在呢——“喂!告訴你,我是怕今兒夜里摸不到陶森的硝泡子。今兒夜里摸不到,明天就裝不上硝。”“陶森有你老婆么?嗯?”白獅子居然惡毒地咯咯笑起來。“對啦,有我老婆,那個一條腿的尼瑪,還有巴依拉喇嘛家的那個爛鼻頭兒媳婦。”他惡狠狠地回敬道。還有幾句更上口的詞兒,他咽回去了。  他氣鼓鼓地回到尾車上,點上一根煙。走你的,有種你就一直這么走。老子陪你上爪哇國也不在乎。不過到了那一步,老子非給你點兒顏色看看。  恐怕是迷了路了。伊和塔拉南部該有一條窄窄的干溝。走了怕有八、九個鐘點了吧,離開乃林戈壁的堿灘也走了三、四個鐘點。怎么還不到那條窄窄的干溝呢?那一年,是雞年吧。他就是在那條干溝里追上了尼瑪的棚車。那兒的蘆葦密叢叢的。他懊惱地撥撥大黑牛,狗屎,大概真的迷路了。哼,偏東些呢,還是偏西些?他又撥轉了牛頭的方向。哼,我馬上可以找到那叢蘆葦和那條小溝。那年尼瑪可比今年讓他順心;今年……他盯著黑牛巨大的身軀搖晃著步上一座山梁。咦,這是什么地方?哪兒來的這么一道山梁?他急忙扯轉牛頭。別讓丁老壯發覺,要偷偷地把路找到。他突然想起了黃臉的嫂子。她大概已經快被那條惡狼啃干凈了吧。既然他在這一尺多深的雪原上受罪,她為什么不能嘗嘗挨狼啃的滋味呢?丁,那個漢人總是叨叨什么朝左走,朝左走只有狗屎。  “往左走,白獅子!”他嚇了一跳。丁老壯正默默地瞪著他。“縮著舌頭,你懂什么左呀右的。”他順口教訓道。“聽見沒有,往左走!”這家伙火氣挺大。我的火氣比你還大呢:“聽見沒有,縮起你的舌頭!”他吼道。  我正在考慮乃林戈壁、伊和塔拉、干溝和蘆葦、鬼變的山梁。我滿腦袋都是左和右,東和西,尼瑪和黃臉嫂子,還有該來啃啃你丁老壯的狼。我用你來指手劃腳嗎?“往左走!”你吼什么?哈,你奪走了牛韁繩?愿牛頂死你——他一聲不吭地兇猛地撲向丁老壯。“臭漢人!”他撲了個空。那家伙閃了他一跤,他的手插進深深的雪地,冰涼的雪灌了他一馬蹄袖,涼絲絲地粘在熱皮膚上。他一甩袖子又撲上去.捉住了丁老壯的衣領。可他也被那家伙抓住了領口。“你敢撕!”他哧哧喘著。“你撕我就撕!”這壞東西不敢撕的,他疾速地想。“放開!”丁老壯叫道。瞧,這漢人害怕凍死,他松開手,放了丁老壯。他脖領子上那雙鐵鉗般的大手也松開了。  他喘著,兇狠地瞪著丁老壯,心里正用各種難呀的話罵著。他知道那個犟鬼也一定在肚子里臭罵著他。他倆默默地對峙著。他知道,在這種黑夜和荒漠的雪原上,罵架根本用不著出聲。  他猛地看見那鋸角大黑牛沉著地臥了下來。他望望白獅。他吃驚地瞪著那黑牛。糟啦,這黑牛是在發脾氣。瞧它那斜著的眼睛,可真有點兒怕人。他和解地抓起鐵鍬:“干脆歇了吧,這牛魔王不好惹呀。”他沒等白獅響應,就悶著頭開始鏟雪。雪塊刷刷地投在灰蒙蒙的遠處。他慢騰騰地丟掉煙頭、提著一柄木鍬走近丁老壯。“去、去!連雪也不會鏟。難道有用鐵鍬鏟雪的么?”他吭吭干著,看著一塊黑黑的凍土地在木锨下露了出來。他瞄了瞄尺寸,在一旁給另一頭牛鏟著它臥的黑地。已經是下半夜了,睡吧,明天還得和白獅子、和老黑牛,還有這遍野的厚雪費神哪!  唉——這些牛倒比那笨蛋丁老壯聰明。你瞧它們一個個臥進黑地時多快。順過車來,喂,把車轅搭上。媽的,這簡直真象是和白獅子在這野地里搭房子過家家啦。羊圈就是這樣,排成隊的車,支著擋風的氈。靠南縮著凍得咩咩叫喚的羊。可是這里擋風用的是墊車裝硝泥的臭皮子——連羊的福份也沒有喲,有的是丁老壯渾身的倒霉氣。怎么會不倒霉呢?既然命里注定和這種狗屎一道出門。鋪開這條大氈——唉,應了古人“爬冰臥雪”那句話啦。不過拉硝這種苦活可以掙滿十個工分,而且一天一夜記兩個工。和白癩皮狗干架也值啦——反正記著工哪。錢沒有那么容易掙的,得受罪也得出力。要么掄鍬,要么打架,反正都是出力氣。他心平氣和地干著。他不覺用口哨吹起了《小花馬》,這個小窩倒是個不壞的家呢!在這兒住著心里痛快——不過得把這犟鬼換成個女人。  他點燃了篝火,把凍得象鐵蛋的饃饃煨在紅灰里。他摸出一塊羊腿骨,在桔黃色的火苗上燎著。“蘇武牧羊節不辱,”他聽著白獅子的《小花馬》,也五音不全地哼了起來。“丁,你這個歌,還挺好聽。是個想女人的歌么?”“哈,你猜對了。喂,咱們睡嗎?”  他抹抹嘴站起來。把那張狼皮墊上,別說睡在凍透的黑草地上,就是睡在陶森泡子的冰面上也不會腰疼。他擔心和丁老壯合鋪那張狼皮;合鋪著、只能橫鋪著,那就可能凍壞腰。“丁,你睡里面吧,我給你裹。”他客氣地建議說。  大氈半鋪半蓋,睡在里面當然美。不但半邊有氈擋嚴,還能裹得緊。自己裹是裹不緊的,連在蒙古包里睡時他都得靠別人掖皮被。可是,這里面怕是有鬼——白獅這小子可不是好東西。這兒肯定已經在邊界邊邊上,鬧不好這小子想溜之大吉呢。反正他當國際小偷時早摸熟了路。“丁,快躺下吧,我給你裹上腳。”他瞟著丁老壯。“不,白獅子,你先躺下吧——我靠外睡。我夜里喜歡起來撒泡尿什么的。”“靠外——可冷喲!”他狡黠地露出笑容。“不怕,光棍抗凍。”他催著白獅先鋪自己的褥子。他警惕地看著白獅挾著一塊皮子一骨碌臥倒在大氈上,然后遲疑地坐下來。他扯過那半邊大氈。他聽見蒙在氈子里的那小子又吹起了口哨。  他緊緊擠著丁老壯,在漆黑中褪下皮褲,用褲襠暖著腳。他舒服地打了個大呵欠,吹完了《小花馬》最后的一句。“狗屎,”他竊笑道,突然又想到尼瑪軟和的胳膊。伯依納哥哥家里的黃臉嫂子忽然又代替了尼瑪,他煩躁地哼了一聲。他沉沉地睡熟了。  皮褲滑下去了,而皮袍子又卷到膝蓋以上。他覺得兩膝之間颼颼地走著風。他翻身起來把大氈更緊地壓在腿下。沒有那颼颼的風了,但肩膀旁邊又漏了氣。白獅子鼾聲如雷。他后悔了——忙著叛國的主兒能這樣打呼嚕么?如果他是假裝,哎,他小子叛哪兒去又關你他媽的什么事呢?冷,冷啊!快凍僵啦。他又翻身起來,更嚴實地裹了一遍。他折騰了半夜。天明時,他自己也鬧不清究竟睡著沒睡著。  他蹦起來,順便踢了丁老壯一腳。他興高彩烈,簡直是有點兒得意。他夢見一頭餓狼闖進了營盤,又闖進氈包。那可憎的黃臉女人跪著朝他哀告。他奚落夠了那個女人才命令狼不啃她。后來他又夢見了巴依拉喇嘛的兒媳婦和尼瑪。他不但沒凍著,而且過了一個暖烘烘的銷魂的夜。  他嘲笑地瞟著丁老壯抽清鼻涕。他聽了丁老壯說的幾句硬話以后狂笑了一陣。你硬骨頭,你好漢,愿你沒成個老寒腰。男人沒有了腰就象牛沒有了角。他朝那不幸鋸了角的巨大的黑牛望去——他驚呆了:  他看見鋸角黑牛正朝著正東的晨曦緩緩走去。在東方遠遠的被白雪罩著的丘陵中間,有一凹閃著眩目銀光的水泡子。  “陶森泡子!”他聽見丁老壯驚奇的喊叫聲,他冷冷地瞧著那家伙臉上那傻憨的驚喜神色。昨夜他倆全錯了。他們既沒偏東,也沒對準伊和塔拉那條干溝。他們竄到西邊來啦。他想嘲笑一下丁老壯的那個左呀東的糊涂方向,但又覺得沒什么意思。  “我的那小花馬,哥哥我騎上了它。姑娘呀——”他牽著勒勒車隊朝那冰封的硝池子走去。四野都是茫茫無邊的雪原。他滿腦子空空的,只覺得滿心快活。瞧這鋸角黑牛,它大概也睡得很美,瞧它走得多有勁兒。他打了個粗野的唿哨。咦,啊,大黑牛跑起來啦!“站住”——”噫!噫!我馬上砍下你剩下的半截犄角,“噫——”這雪太深啦,使勁兒追上去!他猛地捉住了車梆,連滾帶爬地攀上了牛車。他看見連在車上的牛繩斷了,后面的五輛牛車被甩在了后面。讓丁老壯去對付那些車吧。哈哈,我先走嘍!他怪笑著,朝背后的牛車接連打著尖銳的唿哨。哈,那些牛全瘋啦,都撒著蹦子跑起來啦。又斷了一根牛繩!嘿,又斷了一根!他看著所有牛車都散了編隊,爭著朝自己追來,他高興極了,樂得手舞足蹈。  我先去裝車,然后我就坐在這黑牛的車上。等往回轉去,牛繩還會叭叭地拉斷,我就把那傻瓜扔在雪地里自己回家!他得意地盤算著,看著愈來愈近的陶森·寶力格閃閃發光的冰面。  嘻,你小子再猴精也是枉然。他懶洋洋地靠著小紅花牛拉的那輛車上,有滋有味地品著煙卷。老子不到,你自己舍得下力氣破冰么?看看,你連在哪兒下鎬頭破冰能挖上好硝也不知道。這里頭學問大啦,我的白癩皮狗兄弟。你會看冰紋么?會看硝色么?會挖干的漏稀的么?會賣這股子硬力氣么?不會?不會就等著咱爺們。不掏現錢咱還不教你。讓你拉一百趟硝還是睜眼瞎子一個。他冷笑著抄起十字鎬,走上凍著厚厚冰面的湖。“站過來!白獅子!不要命啦——那塊冰薄著哪!”他吼著。他看見白獅子耍蠻地一跺腳,咔咔——冰裂開了。“信了吧?那個地方冰最薄,下頭硝太熱么!”他覺得神氣。他笑著看著那小子嚇得尖叫著。兩腿顫得都不敢邁步。熊包!簡直是娘兒們。“笨蛋!跳,跳過來!”他神氣地吼著。其實那冰厚著呢,根本塌不下去。嚇嚇那小子,嘻嘻。他睬也不睬臉如土色的白獅子。走過去,選了一個開刨的地方。他掄起十字鎬,一下,兩下。他用力翻開冰塊,下面是黑油油、熱騰騰、臭味嗆鼻的硝泥。那硝泥正富有彈性地顫著。這東西可是寶物。羊群吃了抗寒,冬天住土圈掉毛的羊吃了不再掉毛。“快干,”他吩咐著白獅子說。這小子再不冒狂言找別扭啦,干得還真歡。  一車裝夠了。“白獅,用木锨抹,把車上這硝泥上下四面抹光溜。這東西粘,抹光溜了,走的時候它光打顫,不漏。”他心情蠻好。教訓這個橫小子,心情當然好。他直起腰,六頭牛一動不動地在泡子旁邊的蘆葦叢里大嚼著枯干的葦桿。餓壞嘍,不知重車回去,這些畜生還頂不頂用。裝第二車時,他告訴白獅,得少裝一點兒,硝泥太沉。接著他聲言這個窩子挖得差不多了,他再去選塊地方;然后他就在冰面上蹓躂起來,背過身點上一根煙。真象當年批孔會上講的——勞心者治人。老子輕而易舉就整治得你小子服服帖帖的——賣勁兒干吧,老子可要偷個懶,歇一會兒。  他使勁把木锨一摔,木锨把子摔斷了。不能讓伯依納和那黃臉女人太舒服了。他想象著兄嫂打量著吃硝的羊群的樣子,恨得直咬牙。他大搖大擺地走過一字排開的黑乎乎的硝車,怪聲叫起來:“丁,你不給我一根煙么?”  他不情愿地遞過一根“戰斗牌”。這小子從來這么不要臉。瞧他,又癢癢地來毛病啦。忘了你剛才嚇的那副熊樣了么?“喂,白獅子,再把硝抹抹光溜。光溜了,走時光顫不漏。”  “我不干。你抹吧。抹了走著光顫不漏。我要抽煙。”他挑釁地朝丁老壯吹了個煙圈。  他靈機一動:“要不,這么著吧,我抹硝,你去抓牛。咱們該套車回去啦。”他看了一眼西邊雪原盡頭的火燒云。那火燒云被灰沉沉的鉛云壓得窄窄的。你小子別想閑著,他心想。  他懶洋洋地掄著牛韁繩抽打著蘆葉,枯黃的蘆葉碎片散落下來。“嘿!丁丁——抹光溜些,光溜的不漏!”他喊道,隨后又大笑起來。  他插好鐵鍬,攤開兩臂幫助攔住趕到冰面上的牛。“喔,喔,”他吆喝著,捉住小紅花牛的角,套上韁繩。他吹著《小花馬》,滿不在乎地去握大黑牛的半截斷角,“回去時我要坐這條牛拉的車,趕快點,拉斷牛韁繩,甩了那狗屎。”他突然瞪圓了眼——那條渾身猶如黑緞的巨大鋸角牛甩了甩大腦袋,白獅子像個癟口袋似的被掄了起來,咚地砸在冰泡子上。他狂怒地咆哮著跳起來,兩手象鷹爪一樣攫向那對斷角。 跑? 你這畜生哪兒跑!他在光滑的冰面上死死盯著那牛,飛跑起來。“丁,快來!你是木頭么?”他老練地“喔喔”著,靜靜地挪著腳,封住黑牛的去路。這小子連套車都忘啦,真不是東西。毛躁躁地能套住牛么?這牛你又不是不知道,還在四歲那年就戳死了一匹馬。糟啦,這黑牛瘋啦,不是發點兒普通的牛脾氣,看它那紅紅的眼睛!他遲疑了。完了,抓不住這條牛了,完啦。丁,看你的本事吧!“喔——喔”他和氣地開導著那黑牛,一步步逼近著。那匹馬死得多慘,就因為和這牛拴在一輛車上,被這家伙在肚子上捅了個拳頭大的洞。為這才鋸了它的犄角。他猛地搶上一步,閃電般揪住了黑牛的尾巴。這牛瘋了。不,這是命里注定的,它不是瘋,它專門在今天,在這雪路上等著我。它想把我白獅子凍死餓死在這大雪原上。他看著丁老壯象坐雪橇一樣被黑牛拖著在雪里、冰上、蘆葦叢中疾速滑行。好粗的尾巴呀,象條蟒蛇似的扭著哪。“白獅子——”他大吼起來。它去年在草場上把一輛滅了火的拖拉機拖著跑了一蹦子呢!他恐怖地盯著那條身軀巨大的黑牛。那牛身上肉腱在跳動, 斷角在鳴響, 渾身閃著耀眼的黑漆漆的光。它在坑咱們哪!“丁——”他絕望地嚎起來。他在黑牛血紅的圓眼睛里,看見了一瞥毀滅的、快樂的兇光。這牛魔王跳起舞來啦!“唷……吭……白獅子!”他慘叫著,那黑牛在恣情發泄著獸性,左一蹦子右一蹦子地奔跑著,用粗大的尾巴把他毫不費勁地左一掄,右一摔。他被摔得發暈了。“白獅子——跟它拼啦!咱爺們不在乎——”他嘶聲尖叫。 他突然感到一股興奮。 “呀——”他怪叫一聲,拔出了細長鋒利的蒙古刀。“丁——別放手哇!”他嘎嘎大笑起來。一股淚迷住了他的眼睛。他看見白獅子又叫又跳地追上來了。他看見這小子和黑牛并排正跑著,還晃著手里的刀子。他看見丁老壯死死地揪著牛尾巴,象攥著套馬竿子不撒手的騎手一樣。他緊閉著眼。牛蹄子揚起的雪和土迷住了他的雙眼。雪粉、石塊、荊刺兒、草棵子呼呼地打著劃著他的臉。他跑丟了一只氈靴。咦,我怎么愈跑愈快,愈跑愈有勁呢?他突然覺得這么干比住在黃臉嫂子家快活得多。他的頭不知是被牛蹄子還是被石頭撞了一下,昏昏沉沉中他聽見那小子亂叫著,活象一頭白色的獅子。  他看見丁老壯被拖成一個雪人,一條爛口袋,一坨大泥塊。“白獅子!”他掙扎著,絕望地大喊了一聲。他不顧一切地攫住了半截牛角,并且用身子絆住了牛的前腿。咦,這畜生跑不動啦。他用力騰起身來,用腳撐住一塊露出雪地的黑石頭。他咧著嘴,狠狠地把刀子刺過牛鼻孔中間的肉膈。黑牛瘋狂地直立起來,他再也無力握住那可怕的扭動著的粗尾巴了。他覺得自己象癱了一樣軟軟地摔倒在雪地上。“啊哈——”他快活地嚷起來。他已經把刀子整個兒捅了出來,刀把上拴的皮條穿在了鮮血淋漓的牛鼻子上。“白獅!有種,好小子!”他晃晃蕩蕩地站起來。“丁,你,你是好男人數里的!”黑牛正在他驕傲的手里可笑地探出長脖子,疼得吸著鼻子,渾身的黑緞抖動著。他撲打著渾身的泥土、雪塊和惡臭的硝泥巴。他看見白獅子眼睛里朝他閃著親切的光。過來吧,黑牛兄弟。他小心地牽著牛鼻子邁開腳。他覺得腳背痛得鉆心。白獅子被牛踏了,他想。他艱難地拖著癱軟的腿走過去,扶住了白獅子。丁老壯軟得象——象硝泥巴。“走著光顫不漏。”他莫名其妙地笑了。他倚著他一步步挪動著。白獅這小子腳背跟那牛鼻子一樣,淌血吶。“喂,”他說,“扶著我肩膀。”  他看著西天的紅霞。茫茫的雪原又平又光滑。他跌跌撞撞地摟抱著丁老壯走著。他瞧見昨夜他們來路上那深深的轍印和氈筒踩出的一串窟窿,歪歪扭扭,象踉蹌著一樣,伸入看不清的雪原的盡頭。  他沒有哼那首《小花馬》。他默默地靠著丁老壯坐著。勒勒車的顛簸使他心神安寧。這寒冷的夜也使他安寧。巴依拉喇嘛的兒媳婦不會想到他腳背上淌了血。尼瑪——昨天聽說她正忙著縫出嫁的衣服呢。羊群吃了硝泥巴當然不冷,這東西在這么冷的夜里都不凍。不凍,還一顫一顫的。“光顫不漏。”丁老壯是好男人數里的。這個漢人。“咦,丁,怎么有人說你不是漢人呢?”他搖晃著丁老壯的肩。狗屎,睡著啦。他又想起了伯依納哥哥、嫂子、該修理一下的鞍子。想到懷里究竟有幾塊錢,想到該買件襯衫,換掉身上這件黑臟油膩、象雨布一樣水也不沾的背心。他又胡亂想到一個個女人。  今天夜里和昨夜一樣冷。沒有星星,月亮大概還要七、八天才能出來。池感到黑暗中似乎也有一層雪原的微微銀光。這路真長,他想。兩天不知能不能走回家。回了家以后又會去哪兒呢?反正還得走這種雪原上的路。這一天過得夠味兒,真想立刻喝一瓶子酒。  渾身象散了架一樣累。靠著白獅子的背,打著盹真舒服。老子沒睡著,小獅子狗兄弟。老子不是漢人,是回回。白海寬前幾天剛從張家口回來,托他辦的事兒吹了個屁的了。家鄉娶老婆開口就是一千塊錢……小生三十五,衣破無人補。這身衣服今天被那個牛魔王拖了個稀巴爛。想起來真后怕。白獅這小子有種,節骨眼兒上真他媽有種!原來還以為他小子打算再去當國際小偷哪——真他媽胡扯。  天黑得賽鍋底,地上也是什么都看不見。這地方真寬真大呀,一溜幾百幾千里的大雪蓋平川。冷得連眼睫毛都凍在一塊兒了,這算是零下多少度呢?人真行,硬是凍不死。有朝一日抱著個熱火爐子養老的時候,誰知道在這條長得沒有盡頭的雪路上,咱爺們兒受的罪呢?只有白獅子知道。  他摸了摸懷(www.lz13.cn)里。唉,就剩一顆煙啦。  丁,真想,真想喝它一瓶子!可惜,咱們沒揣上一瓶子來呀。這么個夜里,要是能——要是誰給咱們一瓶子——,嗯,咱們馬上把大黑牛送給他也不在乎。喂,丁,我知道。南邊伊和塔拉大隊部有一個供銷社的小房子。哈哈,白獅子,你想去那兒偷一瓶?不,咱們砸門,砸開門買他一瓶。真的,買他一瓶還不行?要不,咱們去?你說吧,去,可得繞路,繞三十多里路。三十多里,唉,繞三十多里,到了那房子天也亮啦。唉——  白獅子,別想酒啦。酒和老婆一樣,不能想。喏,我還剩一根煙。一人一半。給,好好抽吧。  哦,你這煙是什么牌?真香呀。丁,你今天夜里靠里睡吧,咱們把狼皮褥子橫著鋪上。我有條狼皮褥子。  丁老壯和白獅子下了車。他們檢查了一下鋸角黑牛的鼻子,又一塊兒對著暗夜撤了泡尿。望著南方隱綽的一點兒山影爭辯了一會兒。丁老壯說那是什么山,白獅說不是。白獅罵道:“狗屎。”丁老壯罵道:“白癩皮狗。”他們回到勒勒車隊旁邊,硝泥巴完好如初。“光顫不漏。”白獅說。丁老壯笑了:“你這小子!”他們整理了一下車具,在屁股底下墊上了狼皮,再把燒痛了嘴皮的煙蒂狠狠吸了一口,然后把它扔在雪原上。煙頭的小小紅光在黑暗中劃出了一條弧線。  (勒勒車隊蹣跚地、費勁地起動了。車隊的影子和它刻下的細細的長線消溶在低罩的夜空里和莽莽無邊的雪原上。) 張承志作品_張承志散文集選 張承志:兩度羊腸坂 張承志:九座宮殿分頁:123

朱湘:葬我  耳邊有水蚓拖聲,  在綠荷葉的燈上  螢火蟲時暗時明——  葬我在馬纓花下,  永做芬芳的夢——  葬我在泰山之巔,  風聲嗚咽過孤松——  不然,就燒我成灰,  投入泛濫(www.lz13.cn)的春江,  與落花一同漂去  無人知道的地方。 朱湘作品_朱湘的詩 朱湘:畫虎 朱天文作品_朱天文散文集分頁: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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